作者并没有直接写伏滔如何受宠若惊,也没有直接描写他受宠后的心境,而是通过他匆匆回家的细节,通过他对小儿的言谈,来表现人物的个性与心理,来让读者想象人物的口吻和神态。作者更没有站出来直接进行褒贬,只是描述人物的行为和语言,读者自然就会心生好恶。只用短短几行文字,人物就刻画得声情并茂,作者完全不动声色,文章却力透纸背。
文章中伏滔在小儿面前的模样,即使不是小人得志,也多少有点小器易盈,相信谁见了都会觉得他恶心。不就是被皇帝随口问了几句吗?何至如此得意忘形?“才学”是那样高深,为人又是这样卑微,反差之大使人跌破眼镜。《正淮》上下篇对天下大势的审视,对国家治理得失的剖析,表现了国士的胸襟和见识,而这则小品中受宠若惊的样子,又活脱脱地流露出一副妾妇心态——得宠便骄,失宠则怨。
不过,综观伏滔个人的一生,他绝不是屈节求荣的小人;纵观中国古今的书生,像伏滔这样的读书人比比皆是。即使笑傲王侯的伟大诗人李白,有时也以与侯王交往为荣:“昔在长安醉花柳,五侯七贵同杯酒。气岸遥凌豪士前,风流肯落他人后?夫子红颜我少年,章台走马著金鞭。文章献纳麒麟殿,歌舞淹留玳瑁筵。”(《流夜郎赠辛判官》)接到皇帝诏书后他比伏滔更加得意忘形:“仰天大笑出门去,我辈岂是蓬蒿人。”(《南陵别儿童入京》)哪怕是另一位博大深沉的诗人杜甫,照样把皇帝的赏识当作莫大的荣耀:“忆献三赋蓬莱宫,自怪一日声辉赫。集贤学士如堵墙,观我落笔中书堂。往时文采动人主,今日饥寒弃路旁。”(《莫相疑行》)三大礼赋被唐玄宗欣赏这件事,杜甫在诗中不知自吹了多少遍,他在老来写的《壮游》中还忘不了再自夸一番:“曳裾置醴地,奏赋入明光。天子废食召,群公会轩裳。”
虽说儒家高扬“足乎己而无待于外”,道家强调“举世誉之而不加劝,举世非之而不加沮”,这些主张当然都非常之好,但它们的调子又都唱得非常之高,完全“无待于外”的只有“神人”,希望得到别人肯定赞誉属人之常情,更别说希望得到皇帝赞誉了,也许那些反社会和反皇权的人例外,他们把社会的肯定和皇帝的褒奖视为耻辱。
李白得到皇帝的诏书就仰天大笑,后人一直把这当作笑谈或美谈,伏滔受宠于皇帝而欣喜若狂,为什么人们反而觉得俗不可耐呢?李白的得意忘形中有几分坦荡和率真,伏滔在儿子面前的骄矜之色未免失态。李白俗得如此坦然,所以人们感觉他不俗,伏滔当众藏藏掖掖,在儿子面前又自命不凡,所以他“一说便俗”。